万物萌发、草长莺飞的季节,也是各种疾病尤其是精神类疾病易发的时期。这不,打一入春,父亲的老年抑郁症就又犯了。

父亲的老年抑郁症怎样来的呢?一个最主要原因,是母亲严重失能带来的沉重打击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经历了3次脑血栓的摧残,原本能干坚强的母亲,失语、失智、失能,接近植物人状态,已在床上躺了5年多。5年多的时间,父亲坚持给母亲按摩、陪母亲说话。可是母亲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,如风中残烛渐熄渐灭。5年里,父亲由满怀希望,到深深失望,直至彻底绝望。相依相守60余年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伴一步步走向衰亡,却无能为力、回天乏术。那种无法排遣的痛苦和忧伤,沉沉压在父亲的心头,使得他抑郁苦闷,无法自拔。

雪上加霜的是,为了方便我们照顾母亲,父亲无奈搬离了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山村,来到了我们所在的小城。失去了土地的滋养,父亲如无根之木,变得萎靡不振、郁郁寡欢。70多年啊,父亲从未离开过他的土地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他早已习惯了和土地在一起。他的劳作在土地,他的乐趣在土地,他的根他的魂,已经深深地扎入土地,牵牵绊绊,不能分离……为了母亲而被迫离开土地,父亲如困在牢笼的巨兽,烦躁不安,坐卧不宁。我为此写过一篇《困在小城的父亲》,引起了读者的共鸣和讨论。有人批评我们姐妹几个,照顾了病重的母亲,却忽略了父亲的感受。我们也在进退两难中悔悟,孝顺孝顺,孝于行顺于心,才是真正的孝顺啊!可是就在我们下定决心,准备把父母送回老家的时候,父亲却变卦了。他说,他不想回去了。

的确,老家已不是10年前的老家,那些相处多年的老街坊们,有的去世了,有的随儿女进城养老了。胡同口大槐树下,再也见不到扎堆聊天的老人;大街上行人寥寥,整个村子成了静悄悄的空心村。高龄人口的自然老去,城市化进程的推波助澜,使得乡村凋敝,人口渐失。父亲见不得这些,不住地感叹:“这么好的房子,怎么就没人住了呢?那些老伙计,怎么就一个个走在我前面了呢?”父亲不仅失去了土地,更失去了可以说话可以交心的人。从前的那些人和事,谁来和他一起慢慢回忆?从前的欢乐和苦痛,谁来和他一起悠悠谈起?举杯欲饮无友朋,茫然四顾独萧瑟。父亲,陷入深深孤独之中的父亲,寒不胜寒!

为了有所寄托、摆脱抑郁,80多岁的父亲,曾强烈地要求我们帮他找工作,也曾热切地盼望回家继续种地,对生活还是怀有热情和期盼的。可是,今年以来,随着身体各项机能的迅速退化,他不得不承认衰老的现实。他的眼睛患上了白内障,看东西模模糊糊;他的耳朵更加听不清楚,以至于跟他说话要靠大声吼;他的牙齿掉光了,硬一点的东西完全吃不了。最悲哀的是,当他回家收拾小院的时候,发现自己已然弯不了腰,蹲不下身,他失去了种地干活的能力。

困在渗水井两个小时,成为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棵稻草——那天,回老家准备浇菜园的父亲,发现渗水井的截门有点漏水。出于节约的习惯,他摸索着跳下了齐胸高的渗水井。下去后却发现,自己蹲不下身,无法拧紧截门。无奈中想着上来吧,又发现自己胳膊撑不住劲,腿也无法蹬直用力……就这样头在地面、大半个身子在井里站了两个小时,直到隔壁二叔回来了,才把他拉上来。

回到家,父亲涕泪交流,连连说:“我完了啊,完了啊,真成了一个老废物了!”

父亲更加消沉了,身体也迅速垮了下来。以前,他一出去就是半天。现在,他只是稍微遛一个弯,回来就蜷在沙发角落,两眼呆滞,如一尊雕塑。或者,干脆就躺到床上,闭眼假寐。

为了减轻父亲的痛苦,尽量恢复他的身体机能,我们给他做了白内障手术,安装了义齿,佩戴了助听器……但一切好像都于事无补。父亲仍然每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,无精打采,默默发呆。

父亲啊父亲,究竟要怎样,才能看到您的笑脸?物质上,吃穿用度我们满足供应;精神上,我们天天保证有人陪伴探望。街里街坊,都羡慕您经济上的丰足,羡慕您儿女承欢的幸福。可为什么,您的心底有那么多的忧伤?那么深刻的孤独?父亲啊,您辛辛苦苦一辈子,为什么非要坚持活到老、干到老的想法,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心心地过几年舒舒服服的日子呢?父亲啊,解铃还须系铃人,一切的一切,都需要您自己,走出这深重的忧郁,走出这百年的孤独啊!

稍感安慰的是,经过数天的沉默、思考,父亲貌似找到了摆脱抑郁孤独的办法,他郑重宣布了自己的决定:推着三轮车,沿着大街,一路看风景,一路捡垃圾。既锻炼了身体,又可以有点事干。“不能混吃等死啊!”父亲这样说。

我们无条件支持父亲的决定。既然他愿意,既然还能做,那就让他去做吧,只要他高兴,只要他心安,就好。

朋友,当你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,看见一个推着三轮车捡垃圾的老人,请你不要嫌弃他。这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,在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,做着对自己、对社会有益的事情。他,今天是我的父亲;明天,可能就是,你的父亲!

插图 王金辉

(原标题:父亲的“百年孤独”)

来源:北京晚报 | 作者 赵丽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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