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报个暑期研学团花费日均1000元,结果和普通大巴旅游团没什么区别。”南京张女士8岁的孩子参加了一个北京研学团,结果令她大失所望。
今年暑假,研学成为了最火热的旅游概念。界面新闻多方了解发现,这些研学团宣传的行程内容类似,价格在三五千元。以最火的北京研学团为例,行程通常包含故宫、圆明园、清华北大、国家博物馆等地点,外加专业老师讲解、学霸分享等项目。
但实际上,不少机构打着“研学”的旗号,实际行程内容大大缩水、货不对板,甚至在团队管理、安全保障等方面也存在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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暑期是亲子游的传统旺季。相比以往,2023年的研学游关注度更高。在朋友圈、社交平台、电梯间甚至学校门口,到处都充斥着研学的广告。同程旅行大数据显示,7月“研学”旅游搜索热度上涨203%,超过亲子游大盘涨幅。
由于客群限制,研学在旅游板块中一直属于小众品类。但今年,由于“双减”后学科培训被叫停,暑假学生有更多空闲时间旅游,叠加疫情三年的需求积压,以及因海外航班、签证等原因限制,海外研学的价格上涨、名额减少,国内研学在暑期迎来了集中爆发。
其中北京是最火的研学游城市。故宫、天坛、圆明园等景点门口停满了研学团的大巴,景区里也遍布着来研学的小学和初中生,清华、北大的校门是学生们轮流拍照的背景。
但是今年暑期北京旅游市场火热,故宫等景点门票以及大学校园的预约资格,都非常难抢。一票难求催生出了许多黄牛、高价预约的生意,甚至还出现了研学团违规拆团进入北大的情况。
7月24日,北京大学发布《校友预约入校违规情况通报》。通报称,7月21日,一个名为“北大金秋暑期定制课”的校外研学团队,由部分校友通过预约同行人员的方式,拆分预约139名学员入校,每人收费10800元,合计收费约150万元。北大通报,关闭了相关46名校友的预约权限。
从业者告诉界面新闻,其实清北名校游一直都存在,之前并没有像今年这样多的负面反馈。主要原因是之前的预约条件比较宽松,只需要正常递送学生名单就可以进校园游览。而今年突然开放,大学也担心超负荷,预约制度设置上较为严苛。而7月初招收学生时,很多机构没有预测到这个情况导致了超收,无法安排所有学生进校园。
由于景点难约,这些研学团行程上存在诸多不确定性。
吴同学是一家旅行社的兼职研学辅导员。他告诉界面新闻,出团前会给大家一张模棱两可的行程表,写着清华北大、圆明园、故宫等,实际上根本约不到票。“经常在前一天晚上十一二点,甚至早上七八点要出发前,都没有确定下来实际行程,没人知道要去哪,每天都在焦头烂额地打电话、催行程。”他说。
张女士了解到孩子实际体验后,认为行程安排非常不合理。北京的景点多且大,酒店住宿又较远,但研学团为了多几个景点打卡行程安排很满。她随团同行,行程减半后,依然需要日行两万步。
北京的大学生韩同学同样在一家研学机构兼职,她向界面新闻分享了其中一天的行程:凌晨两点半起床准备去天安门看升国旗,上午爬居庸关长城,下午游览故宫。当日升旗结束后北京下起暴雨,行程淋着雨继续。酷暑加上暴雨,一天下来她作为成年人都已经精疲力尽,孩子们在密集行程下的身体健康状况就更令人堪忧了。
为了省下住宿费用,这些研学团往往都将住宿安排在北京偏远地区。吴同学告诉界面新闻,自己带的两个团都住在首都机场附近的快捷酒店。韩同学说她带的其中一个团住在昌平,前往市内景区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,每天都需要七点起床。
韩同学所在的另一个团,住在所谓的“研学基地”,实际是某所大学的宿舍,环境非常差。一些孩子因为不能接受,一边哭一边和家长打电话。
除北京之外,其他城市的有些研学团也存在类似状况。一位在上海一家研学机构兼职的导师告诉界面新闻,自己现在接待的团来自深圳一所名校,住宿也很偏远,安排在浦东机场附近。
该机构组建了家长群,每天都发布行程活动照片,让家长以为孩子们活动内容很充实,实际上孩子们大多数时候在赶路。为了给家长一个交代,最后一天晚上研学团还赶进度举办辩论赛,一直到十二点多才结束。第二天早上六点孩子们又得起床赶行程。
由于疫情期间旅游行业受到重创,从业者纷纷转行,导致行业人员整体短缺。新成立的研学公司,不少是临时搭台做生意的“草台班子”。前程无忧今年7月份的调研数据显示,七成研学从业者是转型入局,多来自教培、互联网、传媒等行业。
研学项目在宣传时通常会打出“专业老师带队讲解”的招牌,但实际上大多数研学团的导游都是临时招募,水平也参差不齐。
上述吴同学就是在大学食堂里看到传单招募信息的,工资300元一天。据他介绍,该旅行社成立时间很短,员工也都很年轻,每天同时运营七八个研学团。
该旅行社并没有查验他的学生证,只进行了简单的面试,就让他去带团,当时对他的培训只是叮嘱他在车上不要冷场,注意和司机沟通等。
在研学机构兼职的韩同学对界面新闻表示,她的主要工作其实就是带小孩。由于约不到门票,空置的行程里机构会让辅导员们临时做课业分享。分享内容并没有提前告知,全凭他们现场发挥。
由于人员配比不够,不少研学公司在行程安排和管理上存在问题。
吴同学所在的旅行社,将一个团分为3-6个营,每个营40多人,配一个导游、一个学生辅导员。界面新闻此前报道过今年北京“一导难求”的困境,在这种情况下,两百多人的团可能最后只有一位导游加六个学生辅导员带领。
暑期的北京人潮汹涌,到处是游客和各种旅行团、研学团。吴同学就曾经历了小孩走丢的情况。“那天天坛活动要结束的时候,才发现丢了三个小孩,我赶紧回头去找。联络表里有小孩的电话,但是他们有的手机款式太老,有的不会用手机,无法联系。我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,幸好记得长相,最后还是找回来了。”
吴同学说,研学团的餐厅一般选在北京二环内,路边不能停车,需要快速上下。而附近的胡同又小又多,路线复杂,“吃饭像打仗一样”,就怕看不住小孩。
张女士的大孩子今年上小学二年级,她本来因为工作没空陪同,但因为担心安全问题,最终还是选择带着“二宝”前往北京随行。到了她才发现,在酒店每个孩子都拿着房卡自由出入。酒店人员混杂,环境开放,小孩偷跑出酒店一时之间很难被发现。
中国旅游研究院今年3月发布的《中国研学旅行发展报告》统计,我国2022年研学旅行人数突破600万人次。据相关数据,到2023年全国中小学生研学实践教育基地超过1600个,中国研学旅行市场总体规模超过千亿元。
在“双减”、学科类补课被喊停后,催生了亲子游、研学、游学市场需求。大批的研学产品、机构产生,主要分为老牌研学单位、旅行社转型、教培机构转型三类。
家长都希望孩子暑假增长学识、开阔眼界,“研学”切中了这一诉求,因此不少家长对研学高团费、机构资质问题有所忽视。“很多人的想法都是,再苦不能苦孩子,再穷不能穷教育。”某研学行业资深从业者对界面新闻说。
“就是冲着研学去的,因为吃饭、住宿、门票等成本其实都很透明,算下来成本在日均三四百元。但收费是1000元一天。我以为会有很好的研学内容,至少讲解要比较好。没想到孩子的反馈是故宫就玩了两个小时,主要去了三大殿,听描述应该就是北京当地的跟团导游在讲解。”张女士反馈说。
她还透露,故宫两个小时除去拍照、休整,孩子没去多少地方。“下午还安排了国家博物馆,同样只是走马观花。”
某研学业内资深人士也向界面新闻提到了这一情况,她表示,国内研学的食宿等成本都是可查的,很多商家就通过压低价格的方式来吸引家长。但实际上这些商家并非有经验的研学机构,只是打着研学旗号设计迎合部分家长心理的产品宣传。在流程、规划和规则上都没有匹配到位,最终无法满足家长的心理预期。
实际上在业内,研学、游学和夏令营在内容上是有所区分的。一家老牌研学机构的负责人告诉界面新闻,研学指研究性学习,是学校发起,在课堂外对课堂内容进行研究性探讨的线下实践活动,一般发生在学期内,机构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学校。游学则是游大于学,发生在寒暑假期间,夏令营和冬令营与游学类似,也是寒暑假期间的实践学习活动。
该负责人表示,旅行社推出研学活动,一般是在原先旅游的基础上加入部分研学元素,但通常不够深度,大多实际还是以游玩为主。而教培机构为增加业务多元化做研学活动,其中有教育元素,但实践执行过程中有短板,未能很好结合学与玩。
上述研学行业资深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,与学校合作的研学机构大多会在当地教委等教育部门进行报备,教委会有相应的优质供应商列表。
原国家旅游局在2017年发布了《研学旅行服务规范》,其中要求,承办方为与研学旅行活动主办方签订合同,提供教育旅游服务的旅行社,应设立研学旅行的部门或专职人员,宜有承接 100人以上中小学生旅游团队的经验。承办方应为研学旅行活动配置一名项目组长、一名安全员、一名研学导师、一名导游人员,主办方应至少派出一人作为主办方代表,每20位学生宜配置一名带队老师。此外,宜聘请具有职业资格的医护人员随团提供医疗及救助服务,并应制定住宿安全管理制度,开展巡查、夜查工作。
但在实际执行中,售卖研学产品并无特别的门槛,多数研学团队无法达到《规范》中的要求。
该研学业内人士在采访中表示,研学的硬性成本,例如吃住行等方面与普通旅游的差距并不大,成本的差异主要在于三方面。其一是承办方拥有的核心资源,例如营地资源、讲师资源;其二是比起普通旅游,研学团配备的服务人员会更多,人力成本高;其三是在行程安排上会更加精品、门槛更高,例如购物店这些额外消费行程不会出现在研学团中。
而现在市面上很多研学承办方并没有实现这样高标准安排的能力,也没有明确且独特的优势资源,却利用家长想要望子成龙的心理,收取了叠加研学游红利的高团费,最终呈现的产品无法达到家长的期望,也扰乱了市场,导致种种乱相的产生。
今年暑期火爆一时的研学市场,若要可持续发展仍有待进一步规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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